筆者也為之感染。試讀倪仁吉詩,從她“險句每從天外得,丹青只向望中收”的詩句,看得出她對藝術苦心孤詣的追求。“蒼涼古木掛斜陽”這一句,筆者今天讀來,不勝欷歔竟覺得勝過馬致遠的整首《天凈沙》。她寫夏天的詩:“我愛夏景佳,不被炎威苦,消寂奏蟬琴,納涼具蛙鼓。”好一句“消寂奏蟬琴,納涼具蛙鼓”,其空靈悠遠,超脫閑適的境界,使人覺得她的同鄉前輩駱賓王的《在獄詠蟬》的“高潔”里總參雜了一些什么其他的東西。陶淵明的“田園詩”相形之下也顯得多少有些尷尬。因為在“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背后總是露出“猛志固常在”的尾巴。當我們讀慣了傳統的“詩言志”“文以載道”的古詩,再來讀倪仁吉超凡脫塵的“農事詩”,不能不耳目一新。無怪乎王凌老師認為倪仁吉的詩歌作品是“真善美結合的藝術奇葩”,“這份寶貴的文學遺產,不能再讓它湮沒無聞了”!
經王凌考證,倪仁吉的詩歌創作,主要在她48歲至60歲這段時間。她37歲那年(1644年)為避戰亂從大元村遷居到深山里的倪大村,這里“車馬跡所不到”“村人多樸野”,是一處與世隔絕的世外桃源,封建禮教的束縛沒有那么多,身心相對自由。動亂過后她從故鄉回到義烏大元村。婆婆已養老送終,三個嗣子已撫養成人,丈夫臨終前托付她“立嗣奉姑”的重任業已完成,她有了充裕的時間和寬松的心境,把她的后半生的生命寄托在藝術創作上。50歲前后是她創作的成熟期。1665年,時倪仁吉60歲。其侄孫為其刊印《凝香閣詩稿》,詩稿分為“凝香閣詩”“宮意圖詩”“山中雜詠”三部分,計300余首。67歲那年官府為其建“貞節牌坊”,藝術創作的天分遭到扼殺,之后至去世(1685年)再無作品產生。
朱光潛說:“大詩人先在生活中把自己的人格涵養成一首完美的詩,充實而有光輝,寫下來的詩是人格的煥發。”
倪仁吉在成為一代才女女詩人的過程中,所經歷的人生創痛、人生悲苦,人性的扭曲與壓抑,乃至她從小受到的詩書熏陶、“十二三能詩兼善繡及書畫”的天分,都是常人所不及的。她遵從社會規范把自己塑造成“好媳婦”“好妻子”“好母親”的道德楷模。她是在人格的自我完善、自我塑造,人性的自我掙扎、自我解脫的抗爭與奮起中,激活了與生俱來的藝術潛質從而使自己的人生完成了一個更高層次的詩意的升華。
《凝香閣詩稿》清康熙至嘉慶年間幾度刻印(今由浙江古籍出版社根據清嘉慶丙子重刊版影印出版),但是倪仁吉在中國詩歌史、文學史的地位一直沒有得到應有的肯定。她的作品僅在民間流傳,未進入專家學者的主流視野。王凌老師是第一位慧眼識珠下功夫全面系統深入研究倪仁吉及其詩歌的人。王凌老師的研究把倪仁吉被歪曲的形象糾正過來,恢復其“展示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和智慧才能”的“清新美好”的形象,發掘其具有永久藝術價值的閃光點,為中國詩歌史、文學史增補一位才女詩人,填補農事詩這一空白。王凌老師為中國詩歌史、文學史的研究和中國女性文學的研究帶來令人驚喜的興奮點。寫到這里,筆者突然想到這樣一個問題:李清照之后、沈善寶(1808-1862,著有《名媛詩話》)之前我國還出現過哪些女詩(詞)人?筆者才疏學淺,不敢妄加議論。但讀罷王凌老師的新著,突發奇想,斗膽地說,李清照之后、沈善寶之前,就是倪仁吉了!從宋代李清照到同是浙江人的清道光年間的女詩人沈善寶,這中間我國女性詩歌的巨大斷層,是否該由倪仁吉來縫補繡繪一領風騷呢?
倪仁吉的被發掘“出土”重見天日到《凝香——尋訪倪仁吉》一書的出版,具有文學文化學、文學人類學層面的意義。它得益于國家對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日益重視的大環境。浙江省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工作做得很好的省,在搶救工程中兩年動員了23萬人次做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普查。浙江省的每個村子都有三老:老文化人、老村干部、最年長的老學究。都說老人“守舊”,但這戀舊的弱點,現在恰恰成了他們的優勢。如今專家學者紛紛走出象牙塔,下到民間下到鄉村,搞“田野調查”。那些“守舊”的老人成了他們追逐的“國寶”。通過田野調查不但讓社會普通的民眾了解到,甚至讓專家都吃驚,原來還有這樣的東西!從《凝香——尋訪倪仁吉》一書我們還可以得知,義烏大元村人、長期在福建工作的著名書法家吳進,稱得上義烏的“文化老人”,是他發現了這位本村的古代才女倪仁吉,多次邀請福建省文聯原主席許懷中、福建通俗文藝研究會常務副會長王凌等前往義烏采風。王凌不辱使命撰寫了系列研究文章在報刊發表,并結集以《凝香——尋訪倪仁吉》為書名于2009年12月出版。福建舉行了該書出版首發式。媒體報道了該書出版消息。
王凌的研究引起了當地政府的重視,當地召開了倪仁吉誕辰400周年紀念會。如今倪仁吉已被樹為當地“十大”歷史文化名人之一,她留下的精神遺產得以發揚光大。不僅光照家鄉人民,也因《凝香——尋訪倪仁吉》一書光照浙閩乃至華夏。
《凝香——尋訪倪仁吉》,王凌著,福建省通俗文藝研究會編,[閩]新出(2009)內書第82號
來源:中國文學網 編輯:張少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