環球在線消息:有學者曾撰文指出,東北二人轉藝術轉來轉去,說白了就舞臺上那一對男女啥“岢趁”(即東北話“丟人”的意思),純屬賣弄風騷,轉著轉著就又轉回了據說是它那藝術起源的地方去了。在品評該學者孤陋寡聞的同時,我只能善意地說這純屬一派胡言。在解放前,東北二人轉往往被稱“蹦蹦”、“地蹦子”、“雙調”和“雙玩藝”等二十多個名字,在演出形式上,只有三種,即由一個人演出的“單出頭”、兩個人演出的“二人轉”和三五個人演出的“拉場戲”。解放后,即1953年4月,在北京市舉行的第一屆全國民間音樂舞蹈會演大會上正式被定名為“二人轉”后,經過廣大文藝工作者的不斷努力和創新,使東北的二人轉藝術由原來的三個分枝兒,發展為“二人轉”、“單出頭”、“二人戲”、“坐唱”、“群唱”、“清唱”、“群舞”和“拉場戲”八個分枝兒。東北二人轉的表演者絕非只由單一的男女兩人組成。
而東北二人轉中所反映的內容絕非以完全反映男女那點性事為主題,譬如單出頭中的《高手背鞍》以藥房先生劉景劉高壽治病救人,自備鞍馬為主題;而二人轉《岳母刺字》兩代人精忠報國的愛國情節;拉場戲《狠毒記》反映了周振樓那個可惡的繼妻楊大蓮像文革中某些具有虐待狂傾向的人一樣對繼女繼子保慶、玉蓮嚴加迫害,最后險些被休回娘家,改邪歸正的故事。
即使東北二人轉在表現男女感情的對白處理上,雖然像東北的北大倉酒一樣火辣辣的熱情,與其他兄弟劇種相比往往也數小兒科。事實上,東北二人轉絕非像人們談起的那樣,一唱就唱起《十八摸》,純粹屬于以“性”點燃音樂的“無厘頭”鬧劇或以描寫性事為快事的“紅燈區”。為了證實這個觀點,我曾專門抽出那么一段時間,在東北民間收集了一些老二人轉藝人手抄的原始唱段。在東北二人轉單出頭中《寡婦難》手抄本中最“過格”的也就是唱道:
“六月也是里,六月熱難擋,小寡婦得病倒在象牙床。黃瓜也長刺,杏兒也發黃,小寡婦沒有男人誰給我買嘗嘗?哎喲我那個天呀!”
而在另一個《寡婦難》手抄本中則這樣唱道:“八月也是里,中秋月兒圓,家家戶戶都把月圓,嬸子大娘都圓月,小寡婦圓月月也不圓,咬口梨梨不甜,咬口月餅月餅也不圓,掰起大半做了一個嘴,西穌蹦翠順口甜。”
以“黃瓜”、“黃杏”和“月餅”隱喻,表示寡婦亡夫后對丈夫的懷念及新生活的渴望并任何無不可。
即使在單出頭《清水河》中,其中的唱詞也僅僅流于男女偷情的表面。如在《清水河》版本一唱詞中寫道:“三更鼓兒發小六把墻爬,驚動了上房俏皮女嬌娃,下牙床開開了門雙扇,一伸手拉過來該死的小冤家,四更鼓兒忙二人上牙床,一夜光景咱且不表,露水的夫妻不呀久長。”唱詞中以“一夜光景咱且不表”一語帶過。
而《清水河》版本二中唱詞則這樣唱道:“二更鼓兒發,大連淚打住,忽聽那門板響花花,下地我開兒了門雙扇那,一把手拉住了,該死的小冤家。三更鼓兒忙,二人上牙床,脫鞋解帶脫去衣裳,我二人坐了不才之事,擔等第二清晨日出到伏桑。”兩口子賣大煙的宋老三夫婦的女兒大連和小情郎私下野合的場合描寫也僅僅是流于表面,應該不算為過。
而《紅娘下書》中類似昆曲《牡丹亭》中“幽媾”的場面也僅僅寫道:“手拉著小哥哥我就往前走,葡萄架下會鴛鴦,鋪的是青草八子天蘭花被,轉圈(此處空兩字,詞語不詳,但絕非性描寫
作者注)擋風墻,小公子跪下去腰中橫婷玉,脫去身上曖皮衣裳,摘去頭上俊巾帽臥牛朝鞋扔一旁,話到舌尖留半句,聽西廂男女同志心都繚亮。”
當然,最嚴重最能與“性”達邊兒的對白大概要數單出頭《唬弄媽媽》中的唱詞(全部唱詞):“一更一點一更鼓兒響,情郎哥走進奴的廂房,瞎媽又來問哪丫頭丫頭什么東西響,我說道哇:媽媽呀,那是小奴我放紗窗,睡覺吧娘。/
二更二點二更鼓兒響,情郎哥我二人上了牙床,瞎媽又來問哪丫頭丫頭什么東西響,我說道哇:媽媽呀,那本是小奴我開柜箱,睡覺吧娘。/
三更三點三更鼓兒響,情郎哥我二人入了紅羅帳,瞎媽又來問哪丫頭丫頭什么東西響,我說道哇:那本是小奴我脫衣裳,睡覺吧娘。/
四更鼓兒響,情郎哥我二人入了夢鄉,瞎媽又來問哪丫頭丫頭什么東西響,我說道哇:那本是小叭狗舔米湯,睡覺吧娘。/五更鼓兒響,我把情郎哥送出我的房,瞎媽又來問哪丫頭丫頭什么東西響,我說道哇:那本是二大娘打醬缸,咣當咣當。”但這僅僅反映了青年男女在愛情上的放縱,若按照現代藝術的觀點來剖析,好像一點也不“那個”。
事實上,東北二人轉中關于“性事’的描寫往往有以下幾個特征:廂房(或秀房)、牙床(或象牙床)、脫衣裳,別亦無他。東北二人轉的唱詞與《廢都》等現代小說(即所謂的言情小說)中女人越穿越薄等同與半個真理(甚至絕對真理)等赤赤裸的“性描寫”相比真是大相徑庭,天壤之別。更何況,對于小說中的“性描寫”,有人曾形象地說過這么一段“名言”:古典小說是到了書尾男女主人公才敢與接吻,現代小說是才翻開十幾頁男女當事人早已急不可待地上床呢?對于東北二人轉唱詞來說,大抵相當于小說正文中間稍微滯后的頁數,僅此而已。
在這里,我想指出的是,其實我們大可不必對“性”本身以及各種藝術中涉及到“性”和“愛”的有關話題彈虎色變,甚至對東北二人轉中的唱詞大作文章,將東北二人轉打入十八層地獄,置二人轉這門東北曲藝于死地而后快。這大可不必,因為“性”本身應該是溫馨或熱烈的,并不是被庸俗化了的“色情”。
作為一種屬于平民階層來自于東北民間的鄉土藝術,“性”只不過是被東北二人轉以最簡練毫不夸張的語言直接地表達了出來,而非粗俗甚至不堪入耳的煽情和語言描述。而且東北二人轉作為一種更趨于大眾化和平民化的文化載體,它最大特點就是通俗易懂,最受歡迎的原因就是像東北的咸菜一樣老少咸宜。更何況,通俗本身并不代表庸俗。
至于東北二人轉這門曲藝中究竟有沒有粗俗不雅的東西?我承認其中還是有的,但這種肯定決非是人們所說或聽說的赤裸裸的“性描寫”或者什么性事大拼盤。實際上,在二人轉一些傳統的老劇目中,宣傳帝王將相創造歷史、封建迷信、色情的內容和低級庸俗的表演自然應該被剔除。畢竟,東北二人轉具有近300年的歷史,產生于舊社會,雖然生于農村,這種藝術形式不可能不受封建思想的影響。所以東北二人轉而想在新時代生存發展的話,自然應該剔除東北二人轉中男女之間極力迎合社會底層的低級趣味,打情罵俏,動作猥褻淫蕩,葷話滿天飛,以滿足觀眾一時耳眼痛快連罵帶損的“臟口”(即粗口)表演。否則,東北二人轉這種在音樂、唱腔、表演、舞蹈等方面具有得天獨厚優勢的藝術種類就真正的墜入流俗和庸俗化了。
但在東北的大煙雪里、火炕上、莊稼地里以及白山黑水之間,土生土長的東北二人轉既不是以宣傳“性事”為快感的生猛海鮮,也不是任何意義上的江南“艷曲”,它只是在東北大秧等藝術形式的基礎上發展起來具有近300年歷史的東北鄉村曲藝。任何人也不能因為一葉障目,放棄整座泰山,全盤否定二人轉這種雅俗共賞的藝術,即使它是一種出身并不高貴下里巴人的民間藝術。因為毫不諱心地說,任何一種戲曲藝術都存在著精華和糟粕,即使現在被人們稱為陽春白雪,具有100多年歷史的中國傳統國萃京劇也毫不例外。
可以肯定地說,東北二人轉與其他兄弟曲藝相比,具有更多的優越性。東北二人轉不但在表現“性愛”的藝術形式上極具傳統,而且在劇本的創作手法上既有類似布萊希特的“間離效果”,又有類似莎士比亞嚴肅悲劇的創作手法,在音樂創作上,既有類似瓦格納“樂劇”的寫法,又有類似威爾弟“詠嘆調”的內心揭示。同時,在二人轉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龍江劇(棲根于黑龍江省)、吉劇(發展于吉林省)等全新的藝術形式,在音樂、唱腔、表演、舞蹈等方面表現得更加出神入化。
或許,無論是現在還是今后,京劇、評劇及其他劇種的發展,還需要建立在東北地方戲繁榮昌盛的基礎之上,還要依靠東北三省的土地上生長起來的民間曲藝——二人轉來重振聲威。或許,對于平民百姓和中低階層喜聞樂見的二人轉來說,這一天遲早都會到來。
文/田金雙
來源:新浪娛樂 編輯:瀟瀟